沈院判是站着离开太医院, 躺着被人送回来的。
众太医关切地一拥而上。
沈院判紧闭的眼眯开一条缝,眼见陛下寝宫的太监办完差走了,才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登时吓得周围的几个太医差点跌出去。
“院判,您这——”众太医目瞪口呆。
“装的!”
沈院判胡乱揩着嘴角横流的涎水,招呼所有太医聚过来。
“您不是去替云相瞧病了么?怎么……”
“别问!”沈院判打断, 一脸讳莫如深, 沉声问, “你们信不信得过我老头?”
“那当然!”众人面面相觑, 随即异口同声。
“总算不枉我用这法子遁了来给你们通风报信, ”沈院判自豪了一瞬, 然后面色前所未有地凝重, “你们可听好了,想活命的赶紧回去打辞呈。”
“辞呈?!”众太医哗然, “到底怎么了?!”
沈院判当然不会解释,云相有喜了的事要是被他抖出去,云相若是知道, 怕是得追杀他到天涯海角。
“我会害你们么?!”沈院判板下脸,“递不递由你们, 反正我待会儿就回去写辞呈。”
众太医听他如此坚决的表态, 一时也慌了神。
精明狡猾如沈院判都要用辞官来避祸,他们又有什么本事能安然无恙地留下?
一定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了。
“考虑得如何?”沈院判催促。
众太医迟疑了下, 纷纷肉疼点头。乌纱帽是重要, 那也得有小命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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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 云歇还于偏殿惬意地睡着,萧让却收到了整个太医院的辞呈。
承禄在一边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灯火下,萧让黑眸冷若寒窟,眉宇间戾气氤氲,他攥着奏折的手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指尖微微泛白。
连带着面色也有些苍白。
太医院集体递辞呈这种荒诞不经的事,并非没有前科。
那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前朝末代帝王,荒|淫无度以致罹患不治之症,太医院便在事先得知皇帝病情后,纷纷选择了辞官避祸。
莫非云歇他……
那个答案令萧让不敢想了。
可除了云歇得了不治之症以外,又有什么理由,能让太医院集体辞官?
那狗院判竟不惜装癫|痫发作遁身。
萧让强压住心头莫大的悲戚,目光前所未有的阴鸷,声音冷若坚冰:“你去告诉他们,相父若是出了半点岔子,他们一个都别想活,都得给相父陪葬!”
承禄倏地红了眼眶,狼狈地低下头,喉头一阵哽咽,含混不清地应着声。
谁也想不到,云相好容易回来了,却……
时日无多。
“沈院判癫|痫发作的可真是时候,”萧让嗤笑了声,转而吩咐道,“你去把这些奏折烧了,切莫让相父瞧见——”
他话音未落,熟悉的声音传来:“我是不是……得绝症了?”
这声里带着莫大的难以置信,却又极冷静。
萧让颀长的身形猛地一僵,蓦然回眸,瞥见了立在偏殿和主殿连接处的云歇。
他竟不知何时醒了,自己注意力太过集中,竟未发觉。
萧让深黑凤目里慌乱一闪而过,唇色越发白,笑意却盎然:“相父说什么傻话呢?”
萧让牙关咬得紧痛,面上却挂着极惹眼的笑,动作从容优雅地替云歇倒茶:“相父正值壮年,春秋鼎盛,自当寿与天齐——”
云歇打断:“还忽悠我,我都听到了,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有什么可忌讳的,我也是人。”
萧让见他一副无畏无惧轻佻散漫的样,差点就要被他骗过,却见他握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一滴茶溅了出来,水迹在檀木桌上沥开。
萧让凝望着那滴水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