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在怀雍的脑海里已经很浅很浅了。
毕竟他失去父亲的时候和现在的小太子差不多大,在他为数不多的记忆里依稀是有一个极其温柔的男人,会抱着他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给他讲故事,也会在虫子掉到他的身上把他吓哭的时候抱他哄他,相貌他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淡淡的贡菊茶的香气。
父皇很少提起他的父亲。
像今天这样的只言片语,在他的印象里也不超过十句。
他还更小的时候,大约十岁,胆子比现在大,有一次他问自己的父母是谁。
父皇不告诉他,只说他进了宫,有了父皇,就只是父皇的孩子了,不要再惦记别人了。
他们告诉他,世界上没有比做皇帝的孩子更幸福的孩子了。
他想,他的父亲大概是父皇的朋友吧。
所以,去国子监读书以后,认识更多人了,他也会悄悄打听一下,父皇年轻的时候曾经与谁家的公子相要好,或许其中哪个是他的亲生父亲,说不定,他还能找到他的母亲。
跟世上所有的孩子一样,就算给他再多的金银,再有意思的玩具,他还是想要自己的娘亲。
他的娘亲不需要多么尊贵多么美丽,只需要有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他就心满意足了。
可惜,他没有。
但是,他有穆姑姑。
穆姑姑是个老宫女,今年已经五十四岁。
她出生于一个普通的书香世家,曾经嫁人生子,十八岁那年因战乱而落入宫廷,因为能够识文断字,举止淑雅,谨言慎行,还在哺乳期,正好适合给刚刚丧母不久,还在襁褓的三皇子做乳母。
这位三皇子,就是现在的他的父皇。
穆姑姑虽是被皇帝尊为半个母亲的人,却淡泊名利,从不插手前朝后宫的事情。
等父皇继位之后,问她是想出宫再嫁,还是修府奉养,她都不用,而是自请去了寺庙,代发修行。
直到十四年前,怀雍被接进宫中,父皇又把她从山里请回来,矜请其悯,照看怀雍长大成人。
穆姑姑待他平淡,从无逾矩,更无溺爱。
本来他立府时,穆姑姑就想要回庙里,最后没有,父皇请她再多陪两年,陪到怀雍二十及冠再走。
她便答应了下来。
回家后,怀雍与穆姑姑说了今日在宫里发生的事。
一般来说,穆姑姑都权当没听见,今日却说了一句:“陛下这两年身体不好,性情变了,你要更加小心谨慎,切莫触怒了你父皇。”
怀雍望见铜镜中卸下了九华碧玉冠的自己怔愣了下,又看了看镜中站在自己身后正在为他篦梳长发的穆姑姑,答:“我知道了。”
——
过了两日。
怀雍便去到大鸿胪的手下挂了个虚职,每日上午上学,下午办公,忙得脚不沾地。
起初同事者们觉得他是被皇上宠爱的孩子,并不敢支使他,然而等真的相处了几日以后,他们发现怀雍勤敏好学,事必躬亲,还能帮他们出头。
原本要从似库那边支钱可并不容易,起码要拉扯个两三回合才肯给钱,可有了怀雍,写张条子递过去,不光当天老老实实、分毫不差全给你送齐,还会偷偷多塞些点名给雍公子的孝敬。
回国子监上课时,班上的同学总是不全,听说都是陆陆续续去实习了。
卢敬锡也去了尚书省,做中书舍人一职,负责整理文书;而赫连夜被送进在皇城近郊的军营里,说是等他练完出来就进金吾卫,做个散骑常侍。
卢敬锡与怀雍都在尚书省,说是隶属不同部门,可地方就那么大,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赫连夜一去后,几乎是被关了起来,怀雍压根见不到他的人影。
但怀雍压根没得清静,赫连夜进去第一天就给他写信骚扰他,一堆废话洋洋洒洒能写满两三张纸,若是怀雍装傻充愣,回得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