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一天暖过一天,时至傍晚,长草间便渐渐有了一星半点的窃窃私语。
他的靴子踩过帐篷前一丛薇草,正听见清越的歌声响起。
“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
……那是他的《蒿里行》。
曹操掀起帘帐,走了进去,不满四岁的曹宪便从榻上跳了下来,张开了两只白白嫩嫩的小手。
“耶耶!”
她的呼声得到了回应,父亲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而后坐在榻上,将她置于膝上,摇了摇她的手,“阿宪在做什么?”
“听阿絮唱歌!”曹宪扬起一张小脸,“耶耶!让她唱给你听!她唱得真好!”
曹操漫不经心地瞥了旁边的少女一眼。
那是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虽还青涩,但已渐渐显现出美丽的姿态,听到小主人这样夸赞,婢女便将头低下,谦恭地退到一旁,不置一词。
于是这位统领兖州的将军便重新将目光转回到女儿身上,“阿宪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阿宪掰着手指,用细细软软的嗓子讲起了她今天吃了什么,又玩了什么游戏,在营中采了什么花,还要给他看一看她那个新编的小花篮。
除此之外,小孩子总是很好奇的,有许多问题的,曹宪也一样,有许多个稀奇古怪的问题要问一问阿耶,他为什么这么忙,为什么没有陪她吃饭,为什么阿兄也不来寻她,什么是打仗?为什么要打仗?
这些叽叽咕咕的问题在父亲这里都得到了十分耐心的回答,他甚至连“为什么要来这里打仗”都讲给了女儿听。
“因为那个陶谦是个坏人,他手下有很多很多坏人,他们对阿宪的大父无礼,所以耶耶要去打败他们。”曹操捉着阿宪的手,轻轻摇了一摇,“待得天下没有了坏人,耶耶就不必再打仗,就可以每日陪阿宪玩了。”
“真的吗?”阿宪睁大了圆圆的眼睛,从父亲的膝盖上爬起来,努力地抓着他的胡子摇啊摇,“耶耶你快去打败他们!”
曹操待自己的那一把胡子也是挺精心的,因此他还很少有这种狼狈的经验。
下过一场大雨,因此地上极其泥泞,那些被拖拽进队伍的年轻妇女身上也满是泥浆,狼狈不堪。但比起这个,更令这些女子狼狈不堪的是,当士兵将她们带出城的时候,要求其中带了孩子出行的女子抛掉幼儿。
尽管遭了这样的劫难,忍痛与父母分离也好,与丈夫分别也罢,她们终究不能舍下的还是孩子,但对于士兵来说,他们劫掠女子是用来取乐的,当然如果乖顺的话,也可以带在军营里,替他们缝补做活,但是那些幼儿有什么用呢?
哪怕大声喝骂,甚至是拳打脚踢,仍然有不识时务的女人怀抱着婴儿死死不肯放手。
“那是我的孩子啊!”她哭喊道,“你们也是父母养大的,怎能这样狠心!”
士兵已经听惯了这样的哭骂,一点也不为所动,只是将铁铸般的大手伸进了女子怀中,硬生生将孩子揪了出来,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下过雨的泥地,四处都蔓延着泥浆,婴儿掉在泥里,须臾间便自胸腔里迸发出了本能的哭喊声。
但那哭喊并未获得士兵的垂怜,而只换来一只脚,将要狠狠地踩下。于是也就在那一刻,女子发出了非人一般的哀嚎声!
那声音又尖又锐,带着破音的绝望,因而盖过去了箭矢破开空气的轻响。
待她扑在地上,将泥水中的孩子重新抱在怀里时,周围的士兵已是一阵骚动,因为那个射箭的人在放倒了第一个士兵之后,还在接二连三的弯弓放箭!
有士兵忙着奔进城中,要上城墙去抓那个拉弓射箭的少年;也有士兵忙着四处躲藏,想要令自己避开箭矢的范围。
一片呼喝嘈杂的脚步中,只有那个少年静立在城墙上,望向下方那许多惊惶无措的女子。
他声音极哑,因此要一只手聚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