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最多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什么心性人品, 荀彧并不完全了解,若以那卷账册而论,大概是个不谙世事, 天真率直之人吧?
但他自己弟弟是什么样的人, 荀彧再清楚不过。
在一瞬间的尴尬过后,荀彧十分温和地点头笑了笑。
“时逢乱世, 这一点小事,旁人必不会挂于心上, 唯郎君是至诚君子, 彧十分敬服。”
陈登转过头去,略带责备地瞪了少年一眼, 示意他退下, 那一眼也被荀彧看在眼中,不似主君待下仆或是兵卒,更似兄长待幼弟。而少年的神情中也显见只有尴尬, 没有惶恐, 被瞪了这么一下, 便挠挠头, 也冲荀彧笑了一笑, 拎着剑又走开了。
下邳陈氏中这位以“文武胆志”而闻名的年轻士人此时方才重新与荀彧见礼, 荀彧同他走入室中时, 明明应当全神贯注地想着自己来此的任务,但脑子里却止不住地去想刚刚见到的那个少年。
若说样貌, 那少年生得也还端正,但毫不出奇, 而荀谌容姿俊秀;
若论出身, 那少年是雒阳城中杀猪的帮佣, 自然与颍川荀氏也不能相提并论;
若论谈吐举止,荀彧是个厚道人,在脑中想了一想,便将这一条去掉了;
若论品行,那少年倒确实是个至诚君子,足可为友。
但荀谌留下这少年的金饼是什么意思呢?
若是荀谌在路上随手花用了,以他心细如发的性格,必然也会与兄长说一句。
……倒像是刻意留下的。
荀彧十分肯定自己弟弟不是贪财短视之人,尤其不会对区区一个金饼起什么贪念。
那么唯一能说得通的,便是那块金饼在荀谌心中十分不寻常——或者说,这个少年对荀谌来说,特别不寻常。
荀彧又在心中过了一遍那少年的样貌举止,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若真是为友也就罢了,若是……
天啊!
陆悬鱼不知道那个自带探照灯的美男在心里如何崩溃地评估她和他弟弟的关系,她平复了一会儿尴尬的心情,坐在席子上,开始重新画起了她对新买的那个院子的平面装修设计草图。
整一个棚子,再拉两条葡萄藤,要甜一点的品种,夏天时坐在棚子下面,风一吹,嘴一张,葡萄就能掉——
陈登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条摸鱼摸到昏昏欲睡的咸鱼,甚至连草图都没有画完,就滚到一边去睡着了。
但是当他刚走近一步时,那条咸鱼忽然又弹了起来!
“啊,啊,”少年揉了揉眼睛,“阿兄何事?”
作为陈珪门下弟子,陆悬鱼同陈登的关系及其亲切,因此有时喊“元龙兄”,有时图省事就喊“阿兄”了。陈登倒是没责备他这幼弟白天偷懒睡觉的事,只说:
“明日曹操要见我们。”
“哦哦,”她的精神头回来了,“我要做些什么吗?”
“什么也不用做。”陈登笑了一笑,“你只要全程不说话就是了。”
“那曹操呢?他同我说话,我也假装没听见吗?”
“曹操不会同你说话。”陈登这么说道。
……听起来是一个很简单的任务。
……简单到寻个胡桃来就行。
天气开始转暖,因此他们去见曹操的这一日是个好天气,风很暖,房前屋后的最后一点积雪正在慢慢消融。
他们就是在这样轻柔的春风里走进了鄄城的州牧府,甚至连上座的曹操看起来也和气极了。
这位年逾四十,仍然有一张娃娃脸的中年男人穿了一系绛红曲裾,腰间玉带玲珑,坐在那里虽然一点都不可爱,但看着的确小小的。见到他们走进来,行了礼,曹操便十分亲切地站起身,自上座走了下来,还伸出手去,握住了陈登的手。
……亲亲热热,看得她有点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