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暗, 太阳逐渐移向西边广袤无垠的平原,对面暂止攻城,于是兵士们可以小心地将城下的伤员带回去救治, 城墙上的守军大概是为了节省着那点守城材料,也没有再接再厉地往下扔石头和粪汤。
纵使如此, 千乘城下还是飘荡着刺鼻的气味,血腥与腐臭混合起来, 令人甚至无法探一探头, 只要在女墙边走过, 就会忍不住地干呕。
但现在没什么人有空扶着墙干呕, 他们还有事要忙。
城墙上的守军也会受伤, 有时是因为先登死士爬上城墙与他们砍杀搏斗所至, 有时是因为城下射箭与投石所至,土山在一天天增高, 其余各种攻城器械也在紧锣密鼓地组装中, 恐怕再过一两天还会有更多的巨石砸过来,因此这些伤兵需要立刻抬下去进行救治, 而缺口也要立刻调集其余兵士甚至是民夫来添补。
四周有呻.吟声, 但几乎每一个还活着的伤员都得到了救治。
有煮沸过的清水清洗他们的伤口,有干净的细布进行包扎, 但包扎之前也会有医师烤红了手里的匕首,然后悄悄拿过来,突然按在伤口上——然后那人就会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这样做是可以止血的,就是实在太痛苦了些,当然这些伤员的痛苦是能够得到补偿的, 在包扎过后, 他们可以获得一小碗浊酒。
酒这东西是粮食酿造, 平民一年到头鲜少能摸到它的边儿,甚至连狐鹿姑这样的匈奴小头目也鲜有开怀畅饮的机会,因此便显得格外珍贵些。但陆廉下了令,说喝一点浊酒有助于他们安神止痛,因此这些伤员就可以在同袍的艳羡中慢慢地品尝这来之不易的犒劳——如果说有什么人比他们的犒赏更加丰厚,大概是那些再也无法品尝美酒的人。
狐鹿姑跟在祢衡身后,肩膀上扛着一袋粟米,沉默地注视着这个年轻文官的背影。
这件袍子很不干净,但也是他刚刚穿上的。
在袁谭攻城的这几天里,这位祢从事经常半裸着上半身,肩上扛着一袋土,跟着他们这些民夫在城上城下跑来跑去,修补被打碎的城墙。
这也是很不寻常的,狐鹿姑想。
大汉的士人应当是狡猾、傲慢、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他第一次见到祢衡这种士人,初见时的文雅风度再也不见,两只眼睛通红,眼窝深深地凹陷进去。
如果说陆廉是千乘城里最有权势的人,那么祢衡毫无疑问是位居第二位的,但他甚至连吃饭都没有时间吃,民夫们开饭时,他便也过来拿起一块饼子,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一边吃,一边走来走去,指挥民夫继续往城墙上抬东西,再从上面往下抬伤员——因而当他与陆廉撞上时,他那幅模样也吓坏了陆廉。
“……祢先生?你……你没受伤吧?”
这位祢先生的头巾取了下来,给一个伤兵简单包扎了大腿,因此他现在连头巾也没有,乱蓬蓬的发髻裸露在外。一并裸露的还有他的上半身,上面布满了泥巴与干涸的血迹,整个人显得肮脏极了,也狼狈极了。
“无事,无事。”祢衡窘迫地搓了搓自己的胸膛。
……血块和泥巴块噼里啪啦落在了地上。
“将军你看,都是别人的血。”
陆廉看了他一眼,又将眼睛别开了。
……这个场景连身旁的狐鹿姑都觉得很是有些难堪。
……这位将军不是个女子吗?!祢从事脑子里是缺了一点什么东西吗!
不过陆廉很显然不想说这些琐事,她重新看向祢衡,语气很是严肃,“城墙上危险,你还是——”
“砰——!”
一块三尺长宽的大石头呼啸而至!砸得整片城墙仿佛都跟着晃了一晃!
但更麻烦的是那块石头好巧不巧砸进一口油锅里,于是惨叫声连连!
“快来人!快来人!”
“这就来!吴四!快些!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