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一个头,可以亲一亲妻子的面颊,可以抱起自己的儿女,放在膝盖上。
他们这样畅想着,高歌着,而后不知何时起,又有人掺杂起了呜呜咽咽的哭声。
怎么哭了?有人这样问。
啊,啊,我只是——那个老兵连忙擦一擦鼻子,我只是想起,我们这一什,只剩我一人了。
他们也想给父母磕一个头,也想亲一亲妻子的面颊,也想再抱一抱儿女,看一看可爱的家园……看啊!它就在眼前,来年春天,那土地上还会发出新芽,若是将军不再兴兵事,他们就可以从容地扛起锄头……
蒿里谁家地?
聚敛魂魄无贤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
人命不得稍踟蹰。
有人这样低低地唱,于是也有人跟着和。
夜有些深了。
她似乎也有点醉了,走出中军帐时,扑面而来的夜风令她一瞬间清醒了许多。
有些士兵回去睡觉了,有些还围在篝火旁,从容地聊一聊天。
聊点什么?她有点好奇地问。
——总有很多事可以聊。
那些老兵这样说,聊一聊他们跟随将军这一路的见识,这一路的拼杀。
聊一聊他们见过巢湖的清晨,见过庐江街头的小妇人;
聊一聊他们在寿春宫中见了天宫,在洪泽湖见了那样大那样笨的水鸟;
聊一聊淮水边的那个落日,又或者淮安城外的……
“将军,你还记得那个稚童吗?”赵六突然发问。
她愣了一下,“我当然是记得的,他怎么样了?”
这个小个子士兵咧开嘴,很是开心。
“将军记得!”他嚷道,“我们出城时,我曾经见过他!是他让我问将军的!他!”
那孩子寻到他的家人了吗?
看赵六的样子,应当是寻到了。
这个夜晚,还有很多人没有入睡。
营外也起了一片片的帐篷,有兵士行走在那些帐篷间,维持秩序。
有衣衫褴褛的妇人端着缺了口的陶碗,一口口地喂孩子喝汤。
太史将军下令,调拨了十只羊过来,支锅煮了羊汤,分给那些百姓,怕他们争抢,因此又派了些士卒过去维持秩序,帐篷也是自营中借出的。
这很好,那些百姓得到了安稳妥帖的照顾,应该可以安心度过这一晚了。
她是这样想的,但她慢慢踱过去时,发现她的想法和现实还有些出入。
有些人是围在火堆前的,还有些人离开了营地。
他们打着火把,站在荒原上,声声地喊着他们的亲人。
有老人在喊儿女;
有妇人在喊夫君;
有男子在喊妻子;
也有几个声音听着还没到变声期的稚童,一声声地喊着——
“耶耶!耶耶!”
“阿母!回来啊!阿母!”
她隔着辕门,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幕。
直到有人走到她的身后。
“除了替你和云长向朝廷讨赏,”主公说道,“还有件事,我准备这两天筹备一下。”
她转过头,“什么?”
“元龙曾经与我闲聊时说,广陵那边有个楚巫,很有名望,”主公注视着夜色中,星星点点火光亮起的荒原,“我欲以金帛之礼,请他来下邳。”
“……楚巫?”
“楚巫擅招魂,”刘备这样平静地看着她,“可以举办一场盛大的仪式。”
……这个是封建迷信活动。
……一点都没用的。
……纯纯的浪费钱。
她很想这么说,但她的话噎在喉咙里,忽然吐不出来了。
那句话上上下下,噎得她从喉咙到胸腔钝钝的疼,最后吐出来时,完全变了个方向。
“那个巫师,他很厉害吗?”
“听说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