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氤氲着淡淡的白雾。
那其中有温酒器的水汽, 博山炉中的青烟,以及四面连枝灯燃烧油脂时散发出的烟雾。
它们混在一起,化为一股潮湿、黏腻、焦糊的气息,始终缭绕在刘表的鼻腔中。
这位高居主座的老人并不是不通人情世故, 不知察言观色的莽汉, 相反他心细如发, 是个能见微知著的精明人。
在最初的惊惧与愤怒过去之后, 他很快便镇定下来,开始不着痕迹地观察刘备, 观察刘备带来的这些臣子, 也观察自己的臣子。
刘备是个精明狡诈不逊于曹操的人——刘表暂时下了这样一个定义。
他诚恳极了,不仅频频敬主座这位“兄长”的酒, 也频频敬每一位襄阳名士的酒,席间名为冯习的一位荆州名士诚惶诚恐,小心吹捧了几句:
“我闻有凤皇久矣, 今果见之!”
楚地崇凤,乍一听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江夏从事潘濬听了, 便冷笑了一声, “休元欲酬千金耶?”
无论是主人这一侧的襄阳名士,还是客人那一侧刘备带来的文士们, 脸色都是一变, 只有刘备哈哈大笑起来。
“肯酬千金者,必为忠直之国士,荆襄之地有此俊才, 何愁凤皇不来呢?”
豪爽、开朗、豁达大度, 既有燕赵之地的慷慨气度, 又有宗室恰到好处的亲切手腕。
但刘表看人, 从不只看言辞表面。
刘备带了数百盔明甲亮的骑兵不说,还特意将关羽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所有人都在吃吃喝喝,只有关羽滴酒不沾。
每每刘表抬眼望去,关羽总会立时察觉到,冷冷地看过来。
这岂是没有防备?
这简直是防备到家了!
刘表原本想过光刘备一个久经战阵的宿将,诱杀已属不易,何况带上这样一个随时准备暴起杀人的关羽!
偏刘备自有一副憨直面孔,刘表一看,便知他骗过了不少荆襄之地的俊杰,喝过几轮酒,已是热泪盈眶,随时准备为玄德公出生入死的模样了!
刘表心里恨极了,握着杯子的手微微发力,却迟迟不能丢出去。
他已近耳顺,性格沉着冷静,纵使诱杀刘备这桩计谋里有三分意气用事,总归也还在他的谋划之中。
但现下众人酒酣之时,他细细观察这些臣子,又有了新的发现。
他当初定下这个鸿门宴的计谋时,只与蒯越蒯祺,蔡瑁张允等亲近之人商议过,谋事不可谓不密,这些心腹爪牙也诺诺而行,不曾有过半分异议。
现在想来,刘表心中就多了一个怀疑。
他们为什么不曾有异议?
初平元年诱杀宗贼时,蒯越蔡瑁都曾对这个计谋有所臧否,忧心忡忡,分析利弊,先是劝阻,后是建议,日子要选,地点要改,宅邸内外每一道门都提前看过数次不提,恨不得连每一块砖石都要踩一脚看看是否结实,会否阻碍计谋施行。
但这一次似乎顺利得过分了。
他发布了命令下去,他们便一声不吭地执行。
是因为刘备比那些宗贼更容易杀吗?
……显然不是。
“兄长,请满饮此杯!”
刘备又劝酒了。
酒液香醇甘美,余温尚存,入喉便有一股清香。
但刘表喝下这杯酒,却觉得肺腑内升起了一股寒意。
——他们背叛了他。
蔡瑁张允、蒯越蒯祺,甚至可能还有更多的官员与世家,那些可能知情的人,都背叛了他,这种背叛甚至是不存在利诱与贿赂的!
这种背叛是从他说出自己的决定那一刻起,便发生了!
他们没有劝阻他,是因为谁也不愿意做那个违逆他决定的人,是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断定一定会有人向刘备通风报信!
既然刘备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