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脊椎滑下。
是那枚,戴在皇帝拇指上的翡翠戒指。
冰冷的触感不似刚刚离开人身的戒指,反而像是陡然生出的坚冰,他也仿佛真被冰封住了一般,当即不敢再动,僵直地跪在赵珩面前。
承极殿内四角都置了冰缸,森森冷气混杂着龙涎香的浓香扑面而来,浓烈得令人窒息。
纵然放了冰缸,他仍浸出了一身汗,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滑入眼珠,蛰得他眼睛生疼。
“起来吧。”他听见皇帝道,声音里居然透出了几分笑意。
小太监深吸一口气,忙从地上爬起来。
那枚扳指一路下滑,最后卡在了他被衣带束紧的腰间。
他不敢抬头,垂首站在了龙椅旁。
皇帝身上血腥气若有若无地侵蚀着他的呼吸。
“朕怎么了?”赵珩随口道。
他不知自己何时会失去意识,也不知自己会不会再次醒来,于是本着醒不能白醒的想法,干脆和小太监多聊几句。
看见逝者复生,小太监竟还能与他对谈,比起之前见到赵珩醒来吓得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鹌鹑一般的大臣强上太多。
“陛下,圣体康健。”小太监结结巴巴道。
赵珩笑,“朕身体康健你见到朕如同见了鬼一般?”
小太监一颤,不敢吭声。
唇瓣开阖之间,赵珩隐约尝到了唇齿间有点冰冷酸涩的苦味,结合方才小太监说的话,他问:“因叛军兵临城下,朕服毒自尽了?”
“是,是陛下忧国忧民,一时气短,才,才喝了药酒,”小太监道:“陛下有上天庇佑,城外的叛军不足以畏惧。”
这等违心之言莫说赵珩不信,连他自己说出口都觉讪讪。
赵珩听着好笑,往后一靠,让龙椅撑着麻痹的腰身,道:“朕叫什么?”
也不知在他的臆想中,这等不济事的后人究竟是谁的子孙。
小太监愕然抬头,目光不小心落到了皇帝脸上。
明明容貌殊无变化,却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究竟是什么,小太监说不出。
觉察到了小太监的视线,赵珩偏头看去。
不待两人对视,小太监霍然低头,少年微不可见的喉结滚了滚,道:“陛下尊名,奴婢,”不敢说,却又怕激怒皇帝,反正等叛军进城之后皇帝还能否为帝尚不可知,他将心一横,“陛下名启,国姓……赵。”
赵珩原本轻阖的眼睛倏地睁大了。
一生不知踌躇为何物的大昭朝开国帝王,太-祖皇帝赵珩,沉默了几息,缓声道:“你们的太-祖皇帝,叫赵珩?”
皇帝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难答,放在平日里,无论怎么回答足够让小太监族谱消失千百回。
小太监颤声说:“奴婢直呼陛下名姓已是大不敬,怎敢再提太-祖。”
虽未明言,但已是默认。
若放在平时,赵珩很愿意与小太监再说笑两句,只不过此刻,他完全笑不出来。
是臆想,是臆想,是臆想。
赵珩在心中默念。
可即便是臆想,赵珩也难以接受亡国之君是他的子孙。
小太监半天没听到了赵珩再开口,心中惴惴,低声道:“陛下?”
听到小太监唤他陛下,赵珩气极反笑。
亡国之君现在竟是朕自己!